上海在不到三年半时间里,湿垃圾总量增长七成,如此快的“成长”速度得益于上海持续推进生活垃圾分类。
今年以来,去除3月至7月受疫情因素影响,上海湿垃圾分出量达9328吨/日。相比2019年上半年,上海湿垃圾日均分出量增长70.8%。去年上半年,上海湿垃圾日收运量更是频频突破1万吨大关。
目前,上海湿垃圾资源化利用能力达8200吨/日,如果湿垃圾快速增长的趋势持续,将对现有处置环节造成较大压力。而对于寸土寸金的上海而言,新建采用传统技术的湿垃圾处置项目,将面临建设运营成本高、邻避效应等多道难题。
这种紧迫感加速了“破题者”落地的进度,出人意料的是,“破题者”竟是一种19世纪在南美洲发现的昆虫——黑水虻。
记者从上海市绿化市容部门获悉,一个可日均消纳50吨湿垃圾的生物处置项目已在上海城投老港基地试运行,目前日投料规模达10吨,该项目的主角正是黑水虻。
“大胃王”不挑食不挑地
在上海城投老港基地,记者隔着防护玻璃看到充满未来感的智能化虫巢——上千只金属筐叠成的一幢幢“高楼”。
按照黑水虻不同的生长阶段,虫巢被分为三个主功能区。上海城投老港基地管理有限公司规划建设中心主任马聪指着最靠近玻璃的一幢“小高层”:“这是孵化区,有22层,每层7排。每排3间房,是一个单元。”每个单元会投放750公斤湿垃圾和75克黑水虻虫卵,它们将在温暖的环境中住上三天左右,直到孵化出幼虫。
此时,智能系统发送指令给机械臂,将有幼虫的单元筐移至养殖区。在该区域,黑水虻幼虫将连续享用4天左右的盛宴,变得“脑满肠肥”。最后,这些肥虫及所在单元筐被机械臂送进筛分区,经过振动筛、滚筒筛等设备的“挑选”,活虫和虫粪完全分离。
活虫进入烘干设备,变为重量不到鲜虫三分之一的虫干。虫粪经过灭菌程序,被单独收集起来。
在三个主功能区外,还设有繁殖区,经过挑选的成虫将在该区域完成繁殖,产下的虫卵是整个项目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据介绍,黑水虻整个生命周期一般在35天左右。
“幼虫阶段是黑水虻摄食的唯一阶段,也是育肥它们和决定虫干等产品品质的关键阶段。”马聪表示,每批次黑水虻在各个功能区停留的时间并非一成不变,将视湿垃圾品质、环境温度、虫卵质量等多种条件进行调整。
未来生产线开足马力后,老港这个黑水虻工厂每天将有5000万条黑水虻幼虫“打工”,仅一天就能吃掉50吨湿垃圾。
“新的空间已经预留出来,将来可将湿垃圾消纳能力扩大至450吨/日。”上海城投老港基地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吴曰丰表示,在投产前,公司详细考察了市场上现有的多种生物处置技术,最终相中黑水虻,因为它是不挑食的“大胃王”,最适合用来消纳上海的湿垃圾。
此外,黑水虻也不挑地方,而目前国内一些湿垃圾资源化利用项目普遍遭遇的难题就是落地难。
经过攻关,上海已形成标准的集约化黑水虻养殖模式,一间不到30平方米的房间可同时养殖10层黑水虻。上海城投老港基地的虫巢就采用了集约式设计,高效利用土地资源。
这种资源昆虫“不扰民”
去年10月,在中科院昆虫发育与进化生物学重点实验室内,记者第一次见到黑水虻。
孵化间内,几十个正方体状的纱网箱堆放在地上。透过白色纱网,可以看到一群黑色的飞虫在活动。走近观察,它们有点像黑色、瘦长的蜂类。在纱网底部,几个铺满麦麸的塑料盒内,黑水虻幼虫不断扭动,吃着饲料。
中科院昆虫发育与进化生物学重点实验室主任黄勇平告诉记者,黑水虻是腐生性昆虫,因其繁殖迅速、食性广泛、饲养成本低等特点,已在全球作为资源昆虫得到广泛利用,与蝇蛆、黄粉虫、大麦虫等齐名,其幼虫更因富含营养物质,成为受欢迎的饲料,尤其是在淡水鱼和禽类养殖领域。
说话间,一只“漏网”的黑水虻从办公室的绿萝上起飞,朝窗外飞去。
“这是黑水虻的一大特点,不讨人厌。”黄勇平表示,虽然黑水虻幼虫与苍蝇的生活习性相似,但黑水虻成虫没有进入人类居室的习惯。它们反倒和屎壳郎有类似的“爱好”——对室外的粪便、湿垃圾情有独钟。所以,繁殖期的成虫多见于农村的猪栏鸡舍,以及城市的垃圾桶、垃圾场、厕所等。
“不扰民”正是一种昆虫能否成为资源昆虫的决定性因素。“湿垃圾项目必须考虑是否产生邻避效应。”黄勇平说,如果采用一种居民印象不好的昆虫,比如苍蝇、蟑螂等作为处置湿垃圾的主力,就难以得到周边居民的认可,还让人因昆虫外逃的可能性而提心吊胆。
黑水虻就不会造成这样的顾虑。“还没飞多远,就被鸟儿抢着吃了。就算飞远了,成虫也不会进食,其产卵也不直接产在食物中,几乎没有传播病原体的风险。”黄勇平说,有研究表明,黑水虻幼虫能分泌抑制家蝇的物质,降低家蝇幼虫在黑水虻处理过的粪便中的成活率,有效控制野生家蝇种群,减少疾病传播。
记者了解到,出于最审慎的考虑,中科院昆虫发育与进化生物学重点实验室正在研究黑水虻基因编辑技术,已获得残翅或显著增大的突变体,让黑水虻连“逃离”湿垃圾处置厂的能力都没有。上海城投老港基地的相关项目就引入了该技术。
垃圾厂有了“造血”功能
在湿垃圾的资源化利用上,上海曾进行过很多尝试,但往往难以持久,关键原因在于找不到高附加值出路。
比如,上海以枯枝落叶为主的园林废弃物可以成为有机介质,再返还到绿化用土中。但目前,相关产品基本只能通过政府部门养护的公园绿地消纳,许多居民小区和企业范围内的绿化尚未纳入这个循环利用系统,相关政策鼓励和引导较为缺乏,导致相关企业规模上不去。
“黑水虻可以突破湿垃圾资源化利用价值不高的瓶颈。”吴曰丰表示,黑水虻鲜虫市场价在每吨三四千元,是很受欢迎的活体鱼饲料;虫干是价值介于鱼粉和豆粕之间的水产饲料,大致价格每吨在5000元至9000元。这种虫干含有丰富的蛋白质、粗脂肪、天然抗菌物质、甲壳素和矿物质等营养成分,粉碎后可替代鱼粉,喂养家禽、鱼。相比国际上鱼粉每吨上万元的报价,黑水虻干虫粉很有竞争力。
2013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发布的《可食用昆虫:食物和饲料保障的未来前景》已将黑水虻列为世界范围内可替代传统畜禽蛋白饲料的来源之一。业内人士指出,如果开发成符合相关标准要求的宠物食品,每吨黑水虻虫干在海外市场的价格可达9000元至1.5万元。哪怕是看似无用的虫粪,也是优质的有机肥原料,可以卖到每吨数十元。
从产品的价值来看,黑水虻是目前依靠市场机制来消纳湿垃圾的“最优解”之一。黄勇平算了笔账,达到量产后,每10吨湿垃圾可转换成2.5吨到3吨的黑水虻鲜虫。假设上海日均产生的湿垃圾全部用来养殖黑水虻,每天可产生2300吨至2800吨黑水虻鲜虫,创造数百万元乃至上千万元的市场价值,让湿垃圾厂有了强大的“造血”功能。
更重要的是,相比主流的厌氧消化工艺,相同量的湿垃圾用黑水虻处置的投入更低,且对环境的副作用很小。资料显示,在外省,采用厌氧消化工艺的湿垃圾处置项目建设费用约每吨四五十万元,运营费用约每吨270元—300元,采用黑水虻处理工艺的项目,建设费用约每吨10万元—35万元,运营费用约每吨9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