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饶峰正要去厕所施工工地现场看看，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是白虎办事处环卫与交警中队发生了冲突，有关部门正在介入解决。作为环卫主管部门，要他到白虎办事处交警中队的现场去。 该来的来了，饶峰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便与小李一起朝现场赶去。 白虎办事处交警中队，在一处租来的平房里办公。这处平房坐落在政府办公楼的后面不远，是原来一个村庄的大队部，有八间正房，两侧有厢房，带一个进深三十多米的院子，便于停放办公和扣回的车辆。房子院子大门朝东，不临主要市政路，但有一条八米宽的村庄路通往市政路。道路已经硬化，车辆通行没有问题。在喧嚣的城市里，这里显得比较安静，给人一种远离闹市的感觉。 饶峰到达的时候，院子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村庄道路的交通已经阻断了。他的车靠不过去，只能在远处下车，步行靠近院子。路上，听到人们在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见垃圾车把交警中队的大门堵了。 饶峰绕过围着的人群，走近院子。看到在院子的大门口，有十几辆垃圾运输车停在外面，把大门几乎堵死了，车辆之间只留下够一人进出的通道。每辆运输车上都装了差不多半车垃圾，看样子是从作业现场调回来的。 饶峰侧着身子钻过那些堵门的垃圾车，进到院子里。院子里停着五辆垃圾运输车，车上也有多少不等的垃圾。看样子这是交警今天扣回来的车辆。 从架式上看，白虎办事处的准备充足，大有硬刚到底的决心。 饶峰来到中队长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不少的人，都是相关部门负有一定责任，受到不同级别领导的指示，来此解决问题的。 牵头的是一位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同时兼任政府法制办公室主任，带着一名科长。公安局分管交警业务的副局长，交警大队长，分管城区执勤的副大队长，带着勤务科长。城管大队长，白虎办事处周副主任，白虎办事处环卫所许所长，白虎办事处交警中队长。 政府办副主任示意饶峰坐下，许主任和中队长正虎视眈眈地互相对望。从现场看，刚才肯定发生了激烈争论。 许所长举着手里的一摞单子，对在场的有关人员说道：“你们看看，这是连续四次扣车罚款的票据。第一次一辆，第二次两辆，第三次三辆，第四次三辆。每次每辆车罚款六百，一共五千四百块，前后只有十多天的时间。今天一下子就扣了五辆，如果再罚款就是三千。你们这样做，让不让人干活了，让不让人活了。我们环卫也是政府的部门，你凭什么扣车罚钱？” “凭什么，就凭你们的车没有牌照，就凭你们的车在路上乱停，这是交通管理法规定的。我严格执法还有错了？”中队长理直气壮，寸步不让。 “昨天我上门来给你解释，我们车辆没有挂牌是有历史原因的。我不解释还好，解释一顿，今日直接扣了五辆。五辆车，是我们办事处垃圾清运运力的百分之二十五，严重干扰了我们的垃圾清运工作，你要负责任的。”许所长也是口气极为冲动。 中队长立即顶了上去：“你的垃圾运不运出去跟我没关系，我就看你的车有没有挂牌。没有挂牌就是违法，我扣车就是依法办事。”他抓住车辆没有挂牌的事实死磕。 众人听着两人争论，似乎都有理。这样下去，好象不会有结果。 交警分管城区执勤的副大队长出言质问：“你们把垃圾车堵住中队的门口，已经严重影响了交警执行勤务。这是一起严重的冲击公安机关办公场所的事件，你们想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他把问题提到了冲击公安机关的高度，有点转移视线的味道。 周副主任立即回应：“你少扣这样的大帽子。你们的人不了解历史，不了解现状，不听我们解释，恶意扣车罚款。怪不得下面的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大概与你们上头的袒护有关吧。”话里话外，交警中队不分青红皂白地扣车罚款，是与大队放纵有关。 “那你们把车堵在中队的门口是什么意思？”副大队长问。 “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要扣车吗，我们给你们送来，省得你们上路费事费力的，还危险。你们不是想罚款吗？我们把车开来，你们看要罚多少，我们一次缴清，希望你们不要找我们的麻烦，让我们安安心心地为市民拉垃圾。”周副主任强调环卫所这样做是为了解决问题，为了工作能正常进行。 副大队长一时语塞，瞪着眼睛看着周副主任说不出话来。 中队长似乎知道自己惹了事，惊动了有关部门。但他心存徼幸，希望领导能站在他这边说话。更重要的，是环卫所的车没有挂牌，他只要死死抓住这点，就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 “今天领导都在这里，你们说说，环卫车为什么就不用挂牌？”他对着许所长和周副主任问道。 “周副主任冷笑道：“为什么不挂牌，我问你，你今年多大？” “没多大关系，那我告诉你，垃圾清运车辆不挂牌的年头，差不多跟你的年龄一般大你信吗？” 大家日常见惯了垃圾运输车没有牌照，没有谁去想是什么原因。现在周副主任说出这番话，引起了大家的惊奇。 “周主任，你知道垃圾运输车不挂牌的原因？”办公室副主任问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去年环卫改革的时候，原环卫处的车辆分配到各办事处，我们就提出车辆没有牌照的问题。当时王副市长主持分家，是环卫处一位资深副主任说，从城区环卫成立的那天起，环卫使用的垃圾运输车辆就不挂牌，是经过当时县政府同意的，现在算起来差不多有三十年了。我们办事处都提出要解决环卫车辆挂牌的问题，但政府为了尽快运行新体制，采取了糊涂事糊涂了的态度，默认了垃圾运输车不挂牌的现实。当时王副市长说要下一个通知，可能后来觉得以政府的公文形式出现不合适，就这样放下了。交警现在以我们车辆没有牌照扣车罚款，你们心亏不亏，我们怨不怨？”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在场的人大都信了这个说法。公安、交警的人不吭声了，中队长更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的这把火会烧出个什么结果。 副主任问公安局副局长：“如果真如周主任所说，你们什么意见？” 副局长回答：“不管什么原因，车辆不挂牌是违法行为，扣车是依法办事。环卫所组织车辆围堵中队，性质恶劣，应该严肃处理。”他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说话。 “饶局长，你是环卫主管部门，虽然你不管作业和车辆，对这事你谈谈看法。”副主任问饶峰。 饶峰心里早就有了想法，但不能很痛快地说出来。他装作沉思的样子，慢吞吞地说：“这事有两个方面。一方面，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我们现在来处理，必须尊重历史。我们后人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开拓创新，不管前人给我们留下什么，我们都要接受。对于正确的东西，我们要坚持下去；对于不正确的东西，我们要纠正。不尊重历史，以现行的法律衡量和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必然会激化矛盾，造成损失。我们处理历史遗留问题，要追求问题的解决，而不要凭个人意气，抓住一点，不及其余。另一方面，垃圾运输车辆挂牌是法律法规的要求，也是环卫部门加强管理的手段，应该采取灵活的方式，把垃圾运输车没有牌照的问题解决了。据我了解，现在的垃圾运输车基本有两部分，一部分少量的是新购买的，具备挂牌条件。另外一大部分，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车辆，车况、使用年限等恐怕已经不符合挂牌条件了，这可能需要交警部门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另外，环卫的垃圾运输车，都承担着繁重的垃圾清运任务，停运挂牌会造成城区垃圾积压。看交警是否能采取点特别措施，比如做好准备上门服务。还有挂牌费的问题。大家都知道，环卫是个穷单位，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财政的。如果能特事特办，把挂牌费免了，办事处会感谢交警的。那样，就不会出现堵门的情形，肯定会给你们送上一面漂亮的锦旗。” 饶峰回答的条理清楚，有理有据，表面上公正，暗中却站在环卫的立场说话，隐讳地批评了交警的作法不尊重历史，用现行法律处理历史遗留问题造成了矛盾激化，并提出了上门服务和减免挂牌费问题，给交警出了个小小的难题。 政府办副主任在现场处理不了车辆挂牌的问题，答复大家回去另行召开会议研究。在征询在场单位意见的基础上，确定两条意见：一是交警中队放车，不罚款。二是环卫所撤走车辆，恢复中队的办公秩序。有关问题后续处理。 看似公正，实际上交警中队丢了面子，失了尊严。白虎环卫所的车放回来，没有罚款。周副主任和许所长表面上不满意，心里却充满自豪，跟交警的硬刚赢了一局。 两天后，王副市长召开了一个专题会议，专门研究处理环卫所与交警的冲突问题。经过各方激烈争论，最终形成如下意见：一、对环卫所长和交警中队长批评教育；二、对于具备挂牌条件的环卫垃圾运输车，由交警约定时间上门挂牌，以不影响垃圾清运为原则；三、对于那些不具备挂牌条件的车辆，允许在城区继续使用，严格限制行驶路线和区域直至报废；四、中队所罚的五千四百元钱上缴财政；五、以后环卫新增加的各种车辆，必须先挂牌才能上路行驶。 会议决定出来以后，周副主任专门小范围摆了一桌酒，为许主任庆功，并请饶峰作陪。饶峰考虑到此事比较敏感，谢绝了。 交警大队接到会议决定后，大队长把中队长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你他娘的不睁眼，以为环卫好欺负，人家好赖也是个政府单位，后台不比谁差。你有本事去扣那些大老板的车，那些人车辆行驶违规的事一抓一大把。你以为找了个软柿子，谁知道却是个核桃，崩牙了吧。” 过了不久，这个中队长调离了白虎中队，到城区的朱雀办事处交警中队任副中队长，实实在在的崩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