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不到五点,饶峰来到了赵主任办公室,杨所长已经在这里了。跟杨所长一起的,还有保洁队队长。
赵主任与办事处一把手主任还有点事情商量,不在办公室。饶峰借等赵主任的机会,向杨所长和保洁队长了解他们要去往的工人家里的基本情况。 据保洁队长说,赵主任考虑到时间问题,让他们找了两个环卫工人家庭请饶峰去实地看看。一个是外地来淮沄市打工,在这里租房居住的家庭,一个是本地下面一个乡镇的老两口在市区打工,也是租房居住的家庭。两家都挺困难的,也都在环卫工作,人也老实。 很快赵主任就回来了,为了不张扬,赵主任特意安排了一辆七座小面包,看上去普普通通,不显山不露水的。饶峰准备了四箱牛奶,软包装的,属于城里一般家庭都消费起的那种,看上去普通又适用。 保洁队长带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家庭是外地的那户。男主人姓钱,女主人姓刘,都是保洁队的保洁工。 可能是杨所长他们提前打了招呼,饶峰他们到的时候,两口家都在。出人意料的是,家里还有一个即将上高中的女孩,是两位老人的孙女。 这是一个当地典型的住户院落。四间正屋,一方天井,坐北朝南。东面临街,南面是胡同,在东南角上开了一个南向的街门。院子的南面与正屋同宽,除了大门,还盖了两间平房,在西南角上有一个厕所。东面临街也盖了两间平房,与正屋接在一起。进了街门,顶着的是东平房的南山墙,正好当了进门的照壁。照壁南边开了一个门,通过门进入天井。 饶峰他们进入天井,站在天井里打量了一下。南面和东面的平房都是后盖的,明显比正屋的年代新。南平房两边的大门和厕所,看上去还比较协调。东平房把正屋最东头那间的窗户遮住了,那间房子的采光功能肯定是完全失去的。平房的南面开了个进天井的门,挤占了一块空间,东边的平房上又开了一个小门,实际的建筑占地只有一间半,给人一种压抑和违和的感觉。 可能是刚下班,老钱还没有换下作业服,穿着橘红色的短袖上衣。赵主任和杨所长都认识,保洁队长向他介绍饶峰。老钱伸出双手紧紧地与前来的领导握手,嘴里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拽着大家拉进自己租住的东厢房。 房子太小了,根本站不下几个人,饶峰的司机小李和办事处的司机,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饶峰、赵主任、杨所长和保洁队长。那个正在上学的小女孩,怯怯地站在天井里,透过屋门望着里面的人。 饶峰打量着屋里,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平房很矮,平顶,大约只有二米多点的高度,似乎有一种人一站进来就能碰到屋顶的感觉。平房的东面墙上开了两个小窗户,在墙的上半边,挺高的。一般个子的人,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只能看到对面邻居的院墙。窗子完全是用来透光和通风,这时的窗户是打开的。西面的墙上没有窗户,只有屋门能透进一些光线。五点多钟的光景,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的时间,强烈的阳光斜斜地射进屋里,明的晃眼。在屋子的最里边,安着一张一米半的床,床上铺着凉席,凉席上放着一床薄被,三个枕头。床边上的空场,地上垫着几根粗细不一的木头,木头上堆放着几个装满了东西的大号蛇皮袋子,鼓鼓囊囊的,估计是换季的被褥和杂物。进门顶着的东墙跟下,有一个煤球炉子,炉子旁边有一张小茶几,上面放了些碗、盘、筷子、杯子之类吃饭喝水的用具。炉子的另一边,支着一块木板,上面堆放着一些菜、调味瓶子、刀、勺、锅铲、菜板之类的东西,还有看上去像是盛着粮食、米面的袋子。 房子里很热,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在人口密集居住的村庄,四周都是临近的住房,空气的流通不是很好。强烈的阳光笼罩大地,水泥抹面的平房吸收了大量的辐射热,像是一个蒸笼,身处其中的人身上,一会就冒出汗水。 屋子里的空间很小,男主人把那张小茶几挪到床跟前,从墙跟下拖过几根高低不一的小凳子摆在茶几前,打着手势,请饶峰他们自行选择坐下,嘴里不很流畅地说道:“家里太窄巴了,就这么个条件,领导们别嫌乎,随便坐。” 饶峰和赵主任选择坐在床上,杨所长和队长坐在小凳上,留了两个位置给主人。 老钱从一个床头的小包里翻出一把茶壶,顺手摸出了几个茶杯,放到一个小盆里。他把小盆递给妻子,妻子端着走出屋子,到院子里的压巴井边上的水池里放下,抬手压着井把上下晃动。 在屋里就能听到压巴井“吱哟”“吱哟”的声音,随后井水流出,流进了小盆里。 女主人蹲在水池边上,用手摩索着把茶具洗了洗,端回了屋里。 老钱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茶叶筒,揭开盖子,从里面捏了一点茶叶放进了茶壶里。 暖瓶的水是早就准备好的,老钱把开水倒进茶壶,盖上盖子闷了一会,然后依次倒满了茶几上的茶杯,推到众人面前。 这是当地的礼节,无论穷富,进门有一杯热茶,表示出主人对客人的尊重和敬意。 饶峰他们静静地等着,直到茶杯放到眼前,才开始说话。 两口家都坐下,显得有些紧张。在他们的心里,这些都是他们的领导,是很了不得的人。今天突然光临,是他们的荣幸,也给他们带来紧张。 “钱师傅是哪里人?”饶峰从老钱的家乡问起,显得很自然。 “俺是鲁中固山人,那里是个山区,隔着这里有四百来里。”老钱有些拘谨地回答。 “哦,有点远。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想起来到这里打工?”饶峰怔了一下,随后一下子问了两个问题。 “家里还有儿子和媳妇,还有这个孙女。”老钱说着,指了指院子里的女孩,“媳妇前些年得了个怪病,一年到头干不了重活,一下地就头晕,好几次倒在地里。儿子没有办法,除了倒弄那几亩地,就在家伺候他媳妇了。孙女今年考上了县一中,过几天就回去上学了,现在是趁着暑假过来看看俺两个。至于你说俺怎么想着来这里打工,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家里太穷了,想着出来找个营生干,多少挣几个,除了自己花,还能补贴一下儿子。” “在这里也挣的不多,还离家很远,怎么不在家乡附近找个活干,能照顾上家,不比在这里强?” 老钱望着饶峰,并用眼睛瞄了瞄其他领导:“俺那里穷,活难找不说,还挣钱少。在家里种地,地里不出钱,一年下来,一亩地出个三百二百的就不错了,碰上旱天,有时连种子都得赔上。在这里虽说挣的也不多,却比在家掇弄地强多了,一个月挣的,赶上在家种一年地了。俺在街上看到,这里的经济发展,得超过俺那里十多年,甚至十多年都不一定能撵上这里。” “俺家里条件差,挣的也不多,不敢租好房子住。这个厢屋小,还西晒,一个月的租金是七十块。这家人家搬到新楼上去了,闲下来的这处房子全部用来出租。南平房是每月九十,正屋四间是每月二百六。这样算下来,人家光租金就比上俺一个月的工资了,相当于家里多了一个工人。”老钱不紧张了,说话多了起来,饶峰不问的,他也附带着说了出来。 “不多,俺两个节约着花,一个月有一百块多一点就够了。吃的粮食,能从家里拿来的就从家里拿,不够就去市场或商店买些便宜的将就。吃菜我们也是拣那些便宜的买,三顿饭都是自己做,水就用院子里压巴井的,晚上早早睡觉,电也用不了几度。”老钱像数家珍一样,把家里的每项开支说的明明白白。 饶峰听着,心里一阵唏嘘,这两口家的日子,过的真是简朴。 “你孙女来了,怎么住?”饶峰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望着院子里的女孩问道。 “奶奶和孙女睡床上,我在床下打个地铺。”老钱讪讪笑着说。 “那是。原来上初中,是在家门口,早出晚归。国家实行义务教育,除了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其他的基本不花钱。上高中要在县城住宿,一天三顿在学校吃饭,还要交学杂费。跟人家打听了,据说一年下来,节约着花也要五六千块。他爹是负担不起这个孩子,我跟她奶奶商议了,这三年的费用我们帮她出。在俺那个穷山沟沟里,考上高中也是个了不起的事,何况孩子考上了县里的重点。如果孩子争气,三年后能考上大学,就给俺挣脸了,自己也能有个出息,不用像她爹娘和爷爷奶奶一样,正天跟土坷垃打交道,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年底连件好衣裳都买不起。孩子这次来,一进门就守着俺两个哭,怕没有学费上不了学。我说孩子,你有天份,愿意学,你上到几时,我跟你奶奶供应到你几时,就是出牛马的力气,我们也不草鸡,谁让你是俺的孙女呢?”老钱说着,既有苦涩,也有自豪,更有长辈对晚辈的责任担当。 在场的人默默地听着老钱的话,除了饶峰提问,没有人打断。可以看出,每个人的心灵都受到了震动。 自始至终,老钱的妻子都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给在场的人添水,脸上写满农村人的质朴和憨厚,还有对于丈夫的信任和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