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上班，饶峰接到王市长秘书的电话，到王市长办公室去了一趟。王市长告诉他，有不少人盯上了城区公厕改造工程，通过各种途径找到王市长，想通过他影响饶峰，把这块工程拿到手。王市长觉得，城区公厕改造是政府的大事，容不得出现失误，不知道饶峰的想法，想听一下饶峰的意见。 饶峰把这几天遇到的事和接到的电话跟王市长简要的说了一下，表示自己对这块事暂时没有成熟的方案，只是觉得这块事不简单，需要认真谋划和组织。同时也表示了自己的苦恼，那些上门说情的领导，都是一些实权部门，自己一个也得罪不起，让自己无法应付。 王市长笑了笑说：“争取到财政资金只是做好这件事的第一步，真正把好事办好，还需要深入细致的工作和严谨的方案。那些来要工程的人，只看到了政府投资和财政资金，却并不知道其中的难处和风险。这件事从总体上看有七八百万的工程量，却是由二十五个小工程组成，分布在老城区的大街小巷。我管建设和环卫有几年了，对这些厕所的位置大体清楚，特别是老城区那些，都是在居民住宅的中间，改建起来非常敏感，周边的居民随便出来个人，都能让你无法施工或者是延迟施工。要做好这件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给你提个思路，这个事最好交由办事处组织实施，环卫局只负责考核要结果。这样，把压力全部压到办事处身上，他们才会尽心尽力地化解施工过程中的矛盾。换任何一个施工单位，就是有通天的本事，都解决不了施工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经王市长这么一提醒，饶峰心中豁然开朗。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方案，都是围绕着如何平衡各办事处的任务量和怎样招标，也想到交由办事处实施，却没有像王市长想的这样通透。看来，王市长早就想到了城区公厕改造的难点在协调周边关系，可见领导的水平就是高明一些。 他走进院子，经过办公室的门口时，刘晓从里面快步出来，走到饶峰跟前，小声地说：“办公室里来了个人，自称是你的同学，问他一些你的事，他也说不上来，我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你看是不是要见见。” 办公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黑黒的脸上布满皱纹，头发有些花白了，干瘪的嘴唇上有一些裂口。除了脸黑，脸庞特别瘦小，长长的脸盘上宽下窄，尖尖的下巴上有浅浅的胡须，看上去有几天没刮了。穿一件短身的呢子大衣，看上去很新，没有扣扣，露出里面的青色毛衣，毛衣的颜色很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男子两只手捧着茶杯，放在嘴唇上轻轻地喝水，看样子杯子里的水有点热。 饶峰进门的档口，男子用眼睛瞥了一眼饶峰，没有站起来，脸上显出惊讶的表情，似乎心中很犹疑。 饶峰立即认出来了，是他初中的同学韩学工。岁月使他由当年的少年变成了如今的中年，但人身上总有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保留下来。 “是学工吧，你怎么来了？”饶峰热情地伸出手来与韩学工握手。 韩学工站起来，脚步朝前移动了几下，不自信地伸出手来：“饶峰，真的是你。你长高了，也胖了，都不敢认识了。”他的声音不大，听上去有些激动。 “来，到我办公室坐。”饶峰拉着韩学工离开局办公室，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刘晓跟着来到饶峰的办公室，利落地冲好茶水，端到韩学工面前，又给饶峰的杯子里冲上茶，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同学两人，互相望着，仿佛都想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学工，咱们差不多有三十年没见了吧？”饶峰打破沉默。 “是，整二十九年了。”韩学工记得很清楚，随口说出来，估计来之前想过这个问题。 饶峰端着自己的水杯坐到韩学工对面，望着老同学的面庞，感慨地说道：“时间过得赶快，一晃快三十年了。上学那阵读小说，上面说‘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觉得那是古人的造句，有点不那么真实，现在体会起来，那真是生活的经验之谈。” 韩学工面无表情地嗡答着，似乎不太愿意讨论这个话题。 饶峰突然感到，他与韩学工之间，对于生活的感悟在不同的层面，两人似乎生疏了许多。 饶峰便换了一个话题：“学工，你现在干什么，过得还好？” “怎么说呢？我现在自己学了个电气焊的手艺，在村里开了个小店，给人家修修补补，日子过得稀松平常。说好，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好，还有跟不上咱的。就是咱们那里人常说的那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你是没法比。” 饶峰很长时间没有碰到初中的同学了，这个韩学工是第一个。当时文化大革命进入中期，学校实行联办，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学工、学农、学军。饶峰进的初中，是就附近八个村庄联办的，校址就在韩学工所在的村庄。韩学工是家里的老大，没有父亲，母亲把他们兄弟三人拉扯长大。在那个造反有理、知识无用的年代，上学就是混日子。韩学工算是懂事的孩子，知道老娘供他上学不容易，在学校期间学习还算认真，为人也还本分。在驻地学生欺负外村学生成风的学校，他跟饶峰的关系处的不错。他原来叫什么名字忘记了，在轰轰烈烈的革命潮流里也时髦了一把，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叫学工。那时没有户籍登记制度，个人的名字随便叫，有时一年中可以换几个名字。初中毕业后，饶峰被村里推荐进了高中，而韩学工因为家里困难，主动放弃了去高中读书，回家参加农业生产，两人的交集中断了。 虽然这么多年没有交往，饶峰对于韩学工还是留着良好的印象，也想借机了解自己的这个初中同学。 “学工，这些年你都经历过什么事，能简单地说说吗？”饶峰给韩学工的茶杯里续了一点水，坐回到沙发上问道。 “生产队那会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天天下地干活，刚开始是个半拉子，后来长大了，成了整劳力，不是推车子，就是整地，或者是种种收收的事。成天家拴在地里，那里也去不了。最远的就是跟随生产队，参加了全县的修河。实行大包干后，自己家里的地不够种，就到镇上的建筑队干了几年小工，那活又累又危险，挣钱又不多。在建筑队的时候，我看人家用电焊烧钢筋什么的，手痒痒就跟着瞎戳弄，学了个半拉武艺。不干建筑，就回家自己支了个电焊铺，自己闷着头摸索，现在也算是个差不多的焊工。”韩学工用不多的话把他这些年的经历简单地说了出来。 “行，有门手艺，在什么时候都有饭吃。”饶峰停了一下，随后问道：“孩子多大了？” 韩学工的脸不自然地冷了下来：“一个闺女，今年刚上初中。”说完，脸转向别处，不敢跟饶峰对视。 韩学工沉默了一回，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饶峰说道：“不瞒老同学说，我家的条件太差了，在合适的年龄没有说上家口。我是老大，下学后还有两个兄弟上学，俺娘一个妇道人家，拉扯着我们兄弟三人过日子。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还要匀出点来卖了换钱花。兄弟们一年到头连换洗的衣裳都置不上，哪有钱说媳妇？等我长大了，俺娘又得了病，那几年光给俺娘治病了，没有功夫，也没有钱说媳妇。老娘喘着那口气的时候，费事八卦地给老二说了个媳妇。将进门没几天，老娘就走了。发付了老娘，跟老二分了家，我跟老三一起过。我张罗着给老三说上媳妇，将回家，老三也闹哄着要分开自己过。我把老娘留下的四间老屋给了老三，自己借了邻舍家的三间旧屋趴撒着。靠着我烧气焊，挣了几个钱，凑凑合合地盖了四间屋。又攒了几年，我花钱买了个外地媳妇，所以我的闺女小。”韩学工说出了自己的隐秘的私事，有些事似乎在回避。饶峰听着很是伤感，望着老同学，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人都看着别人在人前是那么风光，其实在风光背后，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辛酸。韩学工的生活经历，应该算是比较坎坷的了。 饶峰尴尬地笑了笑：“老同学，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有什么事？”他换了个话题。 韩学工脸上也泛出了笑容：“你现在是咱们同学里的名人了。先是当兵提了干部，听说当了营长。后来听说在凤岗镇当镇长，又调到市里当局长。咱那两个班一百多个同学，就数你混的好了。年前市里开人代会，镇上村里的代表来参加会议，传回去的信息是你当了局长，还从市里弄了若干钱，手里有若干工程活。我想着咱们是老同学，就打听着来找你，看能不能弄点活干。咱镇上有认识你的，知道你在这里办公，我一打听就找到了。” 饶峰心里有底了，原来老同学是冲着自己手里的工程来的。不过听他的经历，韩学工应该干不了这个活，他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