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没有什么事，难得有老同学上门，饶峰便陪着韩学工在办公室里东拉西扯，借此更深入地了解他的过往，也顺便了解了他们班一些当年和他比较要好的同学的情况。
通过谈话，饶峰了解到他们初中一百多个同学中绝大多数人的情况，基本上都在本村结婚生子，个别的因为顶替、招工、参军、提干等原因离开了农村。在农村的，除了有几个日子过得稍微富裕点，绝大多数都是种地打工。有几个因为意外、疾病去世。班上不多的女同学，个别的因为丈夫意外去世成了寡妇，自己带着孩子过日子，也有婚姻不顺离婚独居的。当年天真烂漫的少年少女，走上社会，人生的道路千差万别，百人百样，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有切身的体验。 中午，饶峰让刘晓安排了一个小饭店，他没有让别人作陪，自己陪着韩学工吃一顿简单的饭。在一个小包间里，饶峰点了几个小菜，自己拿了一瓶白酒，两个近三十年没有谋面的老同学，在比较欢快的气氛里，喝了起来。 三本酒下肚，韩学工的脸色变了，本来的黑色变成黑里透红，两只眼睛充血泛着红光，本来有些拘束的神情彻底放开了。他望着饶峰，端起酒杯，一脸严肃地对饶峰说道：“饶峰，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跟我们大多数的同学不一样。但你也是个人，是个人就应该念旧情，就应该记着同学的情分。在学校时，咱两个是最亲近的，那时没有什么想法，就觉着你好我好，就好到了一起。现在你当了大官，手里有权有钱，住进城里，上面认识很多大人物，有自己的办公室，有自己的汽车，手下有人听你调遣，千万可不要忘了我们曾经的感情。来，为我们同学曾经的友谊干杯。” 饶峰听着韩学工的话，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和他碰了一下杯子，两人把杯子里的酒干了。 又一杯酒喝下去，韩学工的舌头转得更快了，先给自己倒满了酒杯，又给饶峰倒上一杯，用手捂住杯子，望着饶峰说道：“人家都叫你饶局长，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老同学。今天你能认我，还请我吃饭，说明你心里有我，还有老同学的情分。守着明人不说假话，我今天来是有大事求你。听别人说，你手上有大项目，还有大单子。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找你要点事干，挣个四猫二狗的，改善一下家里的经济条件。无论是土建活，还是采购的营生，你手里漏出一点来，就够我吃的。来，我再敬你一杯。”说完，端着手里的酒杯就要喝下去。 饶峰没有响应韩学工，他用手把酒杯捂着，望着自己的这位老同学，脸色平静地问道：“你能干什么？” 韩学工见饶峰不举杯，面色不太自然，又听到饶峰问他能干什么，顿时就来了精神：“这不是吹的，我什么都能干。我以前干过建筑，对里面的道道清楚明白。土建这块，可以找个建筑公司，借个资质把活领下来，按规定上交费用，剩下的咱俩平分。采购这块，大批量采购，批发跟零售之间有很大的差价，我出面找人操作，挣的也是咱俩平分。你放心，只要你把事交给我，就是挣个虱子，我也会分你条腿。”话语间，似乎饶峰已经同意，开始承诺好处了。 饶峰的酒量很好，虽说喝了几杯，脸也有点发热，但思维还是清晰的。对于今天老同学上门，他是从心里高兴，也知道他找自己肯定有事。可没有想到，他的想法是这样大胆，想与自己合伙，从自己手里挣钱。这种事，饶峰是清醒的，绝对不可能和他这样干，这是严重违犯法纪的。他心里清楚，面对老同学的欲望，不好明确地驳回，却也不能任其畅想下去，那样，在他失望的同时，也会导致同学感情的疏远甚至破裂。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我手里有什么你能干的事？” 韩学工楞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说实话，他只听别人说，自己的这个同学手里有土建活和采购活，具体什么情况，他真的不清楚。随后，便笑嘻嘻地说道：“只要是政府的活就好干，有你支持，什么事都不在话下。”他仿佛吃定了饶峰，好像饶峰已经同意了他的说法似的。 饶峰严肃地对老同学说：“首先，政府的工程是要经过严格招标的，不是我说给谁就给谁。我在前面操作，后面有一大堆的人在监督，我必须按照政府规定的流程办理，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自己说了算。其次，政府的工程有严格的监理，你干过建筑，却不一定知道政府工程监理的严格，想通过偷工减料等不正当手段糊弄下来基本是不可能的。第三，政府工程对于施工队伍的选择有严格的要求，必须是正规的建筑公司，你想借个资质顶着，具体操作过程，恐怕在报名时就被涮下来。就是侥幸不被发现，一旦有人举报，也肯定通不过预审，你的报名费就打水漂了。最后，我承担的是政府下达的城区公厕改建任务，就是把现有的旱厕改建成水冲公厕。这些已有的公厕都在老城区的居民区，周边都是城里的老住户，关系复杂，你拆了原来旧的厕所，能保证建起新的来？恐怕出来一个使绊子的，你半年也搞不定，到时候，不但耽误政府的工期，自己的钱也会赔进去。再说，尽管是政府工程，前期也是要先行垫付部分资金的，你有多少钱跟上垫？” 韩学工傻眼了，这些事他是稀里糊涂，一个也不清楚，心想着只要把饶峰拉进来就行。听了饶峰的话，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你说的土建工程的事，还有车辆采购的事。政府要采购一批垃圾清运车和道路清扫车，你有什么门路？”饶峰心里知道自己的老同学没有门路，却不明确说出，想让他知难而退，便又问韩学工。 韩学工把手离开酒杯，怔怔地望着饶峰，不自然地问道：“垃圾清运车是干什么的，道路清扫车又是什么东西？” 饶峰笑了：“你连垃圾清运车和道路清扫车都不认识，还想着参与采购？” 饶峰望着自己的老同学说道：“学工，你不要认为当干部的能为所欲为。在国家政府机关工作的人员，都有纪律和法律的约束，说话办事都要遵守法规和纪律。公平公正、不徇私枉法是基本要求。咱们是老同学，我也很重视我们之间的感情，但你不能让我违反法纪。我如果跟你合起伙来挣政府的钱，那我这个局长也就当到头了，等待我的，不是坐牢就是撤职。你可不能把我跟坑里推呀！” “我不是想坑你，只是想着你现在说了算，想沾你的光，跟你一块挣点钱。”韩学工连忙说道。 饶峰笑笑：“不管干什么，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不该干的事，都有不该挣的钱。当干部是这样，估生意是这样，做人更是这样。你说是不是？” 韩学工到这时，终于明白饶峰的想法了。在酒精的作用下，脸上的颜色更深了。 为了化解尴尬，饶峰主动端起手里的酒杯说“来，今天你来看我，我是从心里高兴，为咱们当初的友好，为同学的情谊干杯！” 说不尴尬是假的，韩学工的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明白，与自己的老同学之间，在对社会事物的认知上，在对具体事物的把握上，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两人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那种状态了。 碰杯后，两人喝干了杯中的酒。饶峰又给老同学和自己先后添满酒杯，感情真诚地说道：“学工，你不要有别的想法。我知道了你的情况，以后局里有适合你干的事，我会找你的。来，我们再干一杯。” 饶峰给自己的老同学一个台阶下，两人碰了碰酒杯，喝光了杯中的酒。 一瓶白酒剩下了不多，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喝了个不亦乐乎。后面的时间，只是回忆少年时的美好时光，没有再说别的事情，直到喝完了那瓶白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