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峰联系了财政局柳局长，说了让他们出个人参加采购车辆考察的事，柳局长安排预算科黄科长参加。 他又联系市委纪律检查委员会行业监督科，纪委也派出了一名姓苗的副科长参加。 环卫局由朱局长带队，王大明、周庆、刘晓三位科长参加。只有李明哲，因为建设任务太重，抽不出身来，只能以后再行安排。他们的行程较长，横跨南方三省一市，时间一个周。 老垃圾处理场封场的决算批下来了，财政局的同志现场进行了实地测算，觉得环卫局的决算里没有水分，很痛快地批准下来。 李明哲告诉饶峰，除去工程的直接成本支付给施工方以外，工程的利润、管理费、各种提取费用一共有十几万可以由局里支配。饶峰盘算着，可以把自己去年的想法付诸实施了。 朱局长带队外出考察的第三天下午，饶峰坐到办公室不久，政府办公室张秘书打过电话来，说孙市长的一个熟人介绍了一位做垃圾处理的前来联系，想做城区的垃圾处理。 “孙市长让你接待一下，看是个什么情况，根据咱们市里的具体情况决定。如果时间允许，你陪他吃顿饭，我已经给他安排在政府宾馆住下了。” 张秘书说完，没有其他交待，直接挂了电话。言外之意，饶峰听出来了，孙市长虽然对垃圾处理挺重视，但不愿意管具体的事，却又不好驳熟人的面子。 不一会，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走进了环卫局办公室，文书孙燕直接把他引导到了饶峰的办公室。 这是一位看上去经历过事情的人，脸色沉静，说话不急不慢，没有初次见面的生分，也没有过分的热情。他微微笑了笑，伸出手来和饶峰轻轻握了握，不不卑不亢地说道：“牛振强，香港大都会环保股份有限公司驻华鲁省代表，请多关照。”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铁盒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精美的名片递了过来。 饶峰接过名片，快速看了一眼，回应道：“欢迎！欢迎！”然后随手指向沙发道：“请坐。” “喝茶。”饶峰指着客人手里的茶杯，随后轻声问道：“牛代表，您有什么事？”问话中使用了尊称“您”。 牛振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香港大都会环保是专门做垃圾处理的，成立已经有五年了，此前一直在东南亚开拓市场，先后在菲律宾和印尼各做成了一个项目。最近国内各大城市先后出现了垃圾综合处理的趋势，公司强势入驻大陆，在粤省花城成立了大陆总部。为了开拓华鲁市场，去年底在鲁淄市设立了办事处。刚才，我去拜访了你们市的孙市长，他介绍我过来找你，了解一下城区垃圾处理的情况，同时把我们掌握的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垃圾处理技术给你介绍一下。”话语中信心满满，在他眼中，仿佛临淮市的垃圾处理就是一桩小事。 饶峰沉思了一下，慢声说道：“我们城区确实有建设垃圾处理设施的计划，目前正在研究论证中。如果你们有好的技术，我们会考虑的。不知道你们是采取什么样的处理方法。” 牛振强一下子来了精神，坐正了身子，把还有些热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望着饶峰，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们的技术是世界最先进的，比欧洲美国的技术要领先十几年。他们处理的是垃圾，我们处理的是资源。我们能把垃圾变成宝贝，处理过程不需要政府投资，不需要政府出钱，还会有一定的收入回报政府。” 饶峰听着哪里不对劲，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牛振强像是个骗子。但他是孙市长介绍来的，尽管能听出他在胡说八道，也要耐着心听下去。 “饶局长，你是管垃圾的，发没发现里面全是宝？”这个牛振强喝了一小口茶，望着饶峰的眼睛故作玄虚地问道。 “呵呵，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牛振强故作神秘地一笑，见饶峰不接话，然后便自顾自的说下去： “垃圾里有什么？垃圾里有废金属，铁、铝、铜、钢、甚至是金、银、钨、锡都有，这些东西拿出来，就是值钱的东西。开采这些金属，要经过多少道工序才能完成，而如果把这些东西从垃圾中分离出来则简单地多。从这个角度看，垃圾就是一座挖不完的矿山。”说完，洋洋自得地看着饶峰。 饶峰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个牛振强是接受了什么洗礼，脑子里才会出现这样的认知。不知道他这是在介绍垃圾处理还是在公然行骗。 见饶峰不说话，似乎在认真听他讲，牛振强便继续发表他的高见： “垃圾里还有什么？还有一些砖瓦石块。这些东西是天然的建筑材料，只要稍微加工一下，制成砖、瓦、水泥和其他砌块，用在建筑上，你说那能省多少钱，节约多少矿山和土地资源？” 饶峰端着手里的杯子喝水，心里好笑地看着这个牛振强。牛振强浑然不觉，仍然自顾自地往下说： “垃圾里还有什么？还有一些能产生气体的东西，把这些东西，通过我们的技术变成蒸气或管道煤气，用在工业生产上或者用在家庭生活中，那能省多少钱，又能挣多少钱呢？” 饶峰无视了他的目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沿着他的思路，问出了了另外一个问题：“垃圾里的那些旧衣服如何利用？” 牛振强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立即回答：“那更是些好东西。把旧衣服打碎，制成新的布或者做成覆盖物，用在工业或农业防护上，前途无量。” 饶峰心里对这个牛振强既充满不屑，又充满好奇。不屑的是他的垃圾处理知识是那么充满诱惑却不切实际。好奇的是他那么一个年龄的人，应该有一定的对于事物的辨别能力，却不知被谁洗了脑子，说出这一套不着边际的话。 饶峰不动声色地问牛振强：“除了能制造出上面这些东西，你们的技术能不能做出更好的东西来？” “那当然能了。”牛振强想都不想地回答：“只要把垃圾给我们，你们想要什么都行。要气咱就生产气，蒸气还是管道煤气你们定。要油咱们就生产油，附带着生产建筑材料和覆盖用品，还可以配套建一个织布厂，把旧衣服变成布。” “哎，我想起来了。垃圾中还有一些陶瓷、玻璃和碎木材，这些垃圾怎么利用？” 牛振强听不出饶峰是在故意调侃他，非常认真地说道：“玻璃，陶瓷都可以再生，加工成艺术品，木材可以加工成板材，做家具或者装修都可以。” 自始至终，牛振强都是一副认真自信的样子，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怎么把那些臭哄哄、脏乎乎的垃圾分开呢？”饶峰问了又一个问题。 “这个好办，使用我们设计的技术路线都就解决了。”牛振强不慌不忙地说道：“先是进行人工分选，把那些大的，有用的东西分出来。尔后是进行一系列的机械分选，把垃圾分成不同的类别。最后进行水分选，就是把垃圾浸泡到水里，轻的漂在上面，重的沉到水底，不轻不重的悬浮在半空。”他说话的口气一点不卡，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饶峰好奇这位来自香港的大环保企业代表的底气，便问道：“牛代表，听你的讲解，觉得你是一位对垃圾处理有着深入研究的人。你的这些知识是从哪里来的？” 牛振强迟疑了一下，从饶峰的脸上没有发现质疑的表情，便放下了戒心，洋洋自得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以前在公安机关工作，是做宣传的，真正的是体制内的人。前几年身体不好，在家病休了几年，赶上我在香港的一个亲戚回来探亲，见我在家没事，就带我去香港住了二年。他是大都会环保的大股东，我没事就跟着他去公司看看，觉着环保这项工作挺有意思的，在他们培训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听。听了几遍，也就掌握了他们跟客户交流的一些词汇和语言。赶上他们要开拓国内市场，我那亲戚就活动了一下关系，让我提前退休，当上了驻华鲁省的代表。说实话，你这是我第三次见到的环卫局领导。” “没有，都是在培训的时候听到的。”对此，牛振强倒是没有刻意隐瞒。随后他自信地说道：“那些参加培训的都是招聘来的大学生，讲课的都是白了头发的专家，他们课堂上讲的不会有问题的。” 饶峰听了心里直笑。隔行如隔山，这个牛振强凭着一些道听途说的话，却拿来当成知识传播，自己却不觉得浮浅。在作为内行的饶峰听来，除了班门弄斧，还有天马行空、凭空臆断、胡编乱造的感觉。 到了后来，那位牛代表熟悉的一些词语都被饶峰挖干净了，翻来覆去的就是他们的技术世界第一，垃圾都是宝贝，不能轻易地给别人处理那些话。 饶峰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接触垃圾处理，所说的都是听来的无限拔高、不切实际的话，而且加上了自己的主观臆测和片面理解，也就不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便将话题转入到两人都熟悉的机关工作和社会事件上，一直扯到了天黑。 明知道是个大忽悠，也要装出被他忽悠住了的样子。虽然孙市长没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可他却是孙市长介绍过来的客人，况且张秘书有专门交待，饭是一定要吃的。 刘晓不在家，他自己打电话到宾馆安排了晚饭，又打电话邀请张秘书参加。因为是孙市长交待的，张秘书同意参加。 这位代表的水平太低，饶峰也没有邀请别人作陪。他与张秘书私下聊了下午交流的情况，不好说的太直白，又不能不说有关的情况。张秘书让饶峰自己掌握，有机会跟孙市长做个汇报就行。 三人的晚饭吃得还算愉快。大家不说工作和业务的事，只谈些社会新闻，找些共同的话题说。 虽然饶峰打了招呼，几杯酒下肚，张秘书还是忍不住地问牛代表：“以你们的技术来处理我们城区的垃圾，每吨大约需要多少钱？” 下午饶峰与他交流的时候，听出了他是外行，除了开始一段时间，其余的时间都在应付，根本没有涉及到垃圾的处理价格问题。现在张秘书提出这个事情，牛代表一听，脸上显出激动的神色。他把酒杯放下，一脸认真地说道：“根本不需要什么钱。只要把垃圾送来，不但不要政府的钱，每吨垃圾还会给政府九十七块钱。” 张秘书听了，眼睛瞪的老大，像受到惊吓一样问道：“不需要政府出钱，还回报政府九十七块，你们是怎样做到的？” 牛振强满脸认真地回答：“你想想，我们把垃圾都变成了宝贝，都变成了钱，哪里还要政府出钱？” 饶峰心里直笑：哪有这么天真的人。或者说不是天真，而是发膘。就是如此，也不能当面揭穿。他只是笑笑道：“我还没有深入了解，等深入研究以后才能明白。”并在牛代表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睛向张秘书示意不要再问了。 酒喝的还算尽兴，饭后两人把牛代表送到房间休息。走下楼梯，张秘书迫不及待地问道：“饶局长，牛代表说的是真的？” 饶峰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看不出这个伙计是个外行？他说的，凡是有点心眼的人都不会信。这样的人也出来做推销，只怕把公司的招牌砸的只字不剩。” 饶峰回到家里休息。半夜两点钟，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响了。他摸黑打开翻盖，眯眯糊糊地喊了一声：“喂！哪位？” 电话里传来牛代表急切的声音：“饶局长，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说错了。不是我们给政府九十七块钱，而是政府给我们九十七块钱。” 饶峰听了，心里“嘿嘿”一笑，轻声回答：“我知道了，休息吧！” 饶峰不知道电话那边的那个人经历了什么，能在半夜不顾别人感受地打来电话，最起码这人的责任心还是有的，同时也为大都会公司招聘到这样愚蠢的员工感到悲哀。
